季诺碧亚Zenobia

面纱

第一章

第二章：

 

柯蒂斯的背影消失在树林的边缘，杰克也懒得去管他怎么安置他的队伍，毕竟他也不打算为塞拉斯再次卖命活捉柯蒂斯。更何况——

 

中尉。

军靴的鞋底摩擦过石砾，锐利的声响刺得杰克耳根生疼；他看了一眼橄榄色外套的士兵，从外衣兜里抽出一支烟。

 

请讲。

 

橄榄色外套的士兵低下头以便压低声线，绒毛帽子几乎要磕碰到杰克的肩膀。……什么时候行动？

 

……抱歉，你说什么？杰克点燃烟蒂的动作停住了。

 

什么时候行动？绒毛帽子抬了起来，眼睛里闪着杰克难以理解的，兴奋的光芒。包裹着劣质皮手套的手指了指柯蒂斯离去的方向。

 

杰克眨了眨眼睛，想以沉默盖过这次尴尬的谈话，毕竟士兵看起来过于年轻。而他不希望三言两语就打击了对方的自信心。

 

你是说，抓捕埃弗雷特和他的队伍？

 

当然！那可是革命军！

 

……得等上一段时间。他含混不清地说。埃弗雷特可不是个好惹的家伙。

 

他递了一支烟给士兵，随后果断地把一盒都塞过去。给兄弟们分了吧。杰克拍了拍士兵的肩膀，踩着一地的枯枝碎石和脏污的雪转身离开。他计划着回去喝了柯蒂斯送来的伏特加，然后好好把基立波的消息再读上几遍。至于柯蒂斯·埃弗雷特——埃弗雷特当然不是个好惹的家伙。见鬼了，能领导一支非正规军队攻打进首都的怎么可能“好惹”。而他，杰克·本杰明，就算他是个军事天才，他也不可能抓捕柯蒂斯——就凭他这支只比老弱病残好不到哪里去的队伍。

 

杰克回到屋里后开了那瓶伏特加，坐到办公桌后面翻看着那些照片。一整支护城部队的烈士都在名单上，举行的是大型的葬礼。他甚至看到了眼熟的名字，或许彼此之间帮忙递过子弹，挡过枪子儿。但当那帮人多年以后在战场上尸骨无存时，杰克·本杰明苟活在遥远的俄罗斯边境，生活艰难但好歹留着一条命，理所应当地让人叫着“中尉”。而造成这一切的革命军首领堂而皇之地踏入他的领地，邀请杰克和自己一起，侵略自己的国家。

 

 

……见鬼！操！

他踹了一脚办公桌然后猛地站起来，椅子摩擦着地面发出巨大的响动。操！他捂着脸仰躺下去，倒在小的可怜但足够整洁的床铺上，却觉得如芒在背。

 

该死……战争。他说。埃弗雷特……

 

他浑浑噩噩地抓过那些落在地上的纸张和照片读下去，直到夕阳下时才闭上眼睛。

 

 

 

他看见埃弗雷特的脸，茂密的胡须遮盖住他的脸，还是穿着那件黑色的大衣，和燃烧着火光的海蓝色眼睛，手上拿着枪。他看起来面目阴沉而狰狞。

 

埃弗雷特阁下？这是怎么……？

 

柯蒂斯连连摇头。不，太迟了，你已经拒绝了。

 

什么？不，我没有——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砰。街头总是把锅当做板砖一样砰砰敲打的大娘倒下去。砰，一头金棕色卷发的女郎睁着眼睛进入梦乡。砰，声音在午夜时响如擂鼓的老大爷向前扑倒。天。他在梦里睁大眼睛。不不不，埃弗雷特不像个拿枪杀人的混球——这一切得重来；从哪儿开始呢？就从柯蒂斯的枪开始——

 

他如愿以偿地回到柯蒂斯和他的枪面前，没有老太太，没有女郎，没有老大爷。柯蒂斯站在他面前，手里也没有枪。等等，枪呢？

 

他自己抬起手。柯蒂斯额前滚烫的温度顺着枪管流淌到他的手心——不，还有手心。他的手，扣着扳机的手，被柯蒂斯的手攥在手心里。

 

来吧。柯蒂斯说。动动手指，只是动一下，你，我，都会解脱。

 

砰。

 

 

 

杰克！杰克！

 

本杰明上尉！

 

打开这见鬼的门！

 

我不能——这上锁了！妈的。这门有什么可上锁的！？

 

波琳娜的尖叫声吵醒了他。他挣扎着从梦中清醒过来；因为这声音，波琳娜的尖叫，士兵的呼喊，当然不存在于梦里。他险些滚下床去，浑浑噩噩，喉咙里干渴得像是着火。

 

杰克！

 

到底是什么事情！

他望了一眼那个没有窗帘的窗户，外面还是一片深蓝，时间也根本无从判断。星星略显稀疏，也许是凌晨。

 

有人来了！波琳娜尖叫着，撕心裂肺的吼叫让杰克错觉自己的耳膜被刺破。不是他们——我不知道！不是部队！有人看见了，不是革命军！不是埃弗雷特！

 

那到底是什么——

 

他不说话了；飞机引擎的轰鸣打断了他。他迅速地从床上爬起来冲到门口，“砰”地撞开大门，正赶上那黝黑的巨大阴影低空掠过他们头顶——那是侦察机。

 

他的脑海里“嗡”地一声炸开。那他妈是什么玩意儿？通知部队！通知整个基地！现在！他大吼着，然后跟着那个士兵一路冲向摩尔曼斯克的方向。他的部队甚至不是一支正规军队，就算不是老弱病残也绝对比不上对方。瞧瞧那架侦察机好了——一个机翼就比得过一个村庄的价。

 

杰克只知道那不是革命军，至少他们根本没必要这么干。柯蒂斯已经开出了条件并且让自己的精锐部队在这里安营扎寨。但拥有侦察机的部队，不管是见鬼的什么他都搞不定。他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军事基地的最高指挥官。

 

有名无实的军事基地的最高指挥官冲进了军营。

 

炮位！他跑进基地。炮位！至少让我知道有人进了炮位！那是侦察机！不是客机。他们不会请求着陆！

 

他咆哮得毫无风度，这在他的记忆里是头一次；因为战争不太需要皇家礼仪。真的。他吼得自己的大脑都在震荡，但毫无用处。手忙脚乱的非正规部队仍然手忙脚乱，用迷茫的延伸打量着天空。而他赤脚奔跑在俄罗斯边境半夜的寒风里，脚底跟着奔跑的动作有些升温——然后迅速冷却。他冷笑一声。大概是流血了。终于有人像睡醒了一样，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跑向炮位。

 

高度900——不，950！

 

……上帝，900和950？

 

一号炮位，准备射击！

 

别那么做！他咆哮。五秒钟前的900和六秒后的950根本不是一家人！那是敌人的侦察机！他不会乖乖呆在原地给你打！

 

无济于事。他们开始慢吞吞地跟着侦察机的飞行轨迹调整角度。杰克跑得气喘吁吁。从炮位上滚开！

 

他吼。结果是没人搭理。他绝望得几乎想要就地躺下。

 

这时有人影从平坦的另一侧绕过来了，脚步声忙中有序。杰克眯起眼睛向那一边看去，视线模模糊糊，只能看见隐约的人影，听见呼啸的寒风中金属机械碰撞的声音。

 

射击！

 

子弹密集地冲向天空中的黑影，弹壳四处飞舞，七零八落地掉到地上。

 

二号炮位！修正提前量——

 

等等！等等——别动！杰克努力地眯起眼睛看向人影的方向。他久经沙场的鼻尖嗅到血腥和硝烟的味道。……埃弗雷特？他不敢确定地停下了脚步。过于沉重的冷兵器和枪管亲密接触，他听出那是埃弗雷特总是待在身边的斧头。

 

埃德……你带上……去帮忙，要快。

 

柯蒂斯低沉的耳语声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变得密集。柯蒂斯身边略显矮小的身影像是点了点头，不过片刻，巨大的一团黑影冲向炮位，留下一个人影站在离杰克还有几米的位置。那是柯蒂斯·埃弗雷特本人。

 

杰克微微张开嘴瞪着那个黑影，那件大衣的衣角还在寒风里翻飞。……埃弗雷特先生。他难以置信地念出这个陌生的姓氏。

 

中尉。柯蒂斯在风雪中冲他点了点头，脚步铿锵，目光深邃而坚定地穿过冰冷的风雪。……抱歉，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