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莎伦快步往赵博士的治疗室走去,途中差点撞上娜塔莎。她撇了撇嘴巴。说实话,她一向有点怕娜塔莎,疑似有东欧血统的前间谍女士长得太美艳,却从花名到语言再到动作神态都透着一股狠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所以她总有点躲着娜塔莎。但今天的娜塔莎浑身是汗和血,一瘸一拐得厉害,她实在不能再躲着她。
女孩子之间那种“可不能让她以为我不喜欢她”的别扭心情不适时宜地冒了出来,莎伦小跑过去扶住了她。
“你没事吧?”她小声问。娜塔莎的红发乱糟糟的,闻得到惨烈的铁锈和微微的汗水味道。娜塔莎似乎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关切吓住了,但也没客气地往她臂弯里放了重量。
“我还好,没事的。”她说,抹了一把红发,“大多数都是皮外伤。”
“你要去哪呀?”莎伦没接茬。黑寡妇当然会说自己伤得不重,不需要治疗,“我扶你过去。”
娜塔莎伸手抹掉鼻梁上的血:“会议室吧……谢谢你。”
后面那句话她说得有点别扭。莎伦没回答她,但是心里的算盘哗啦啦地响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护士”的假身份让她变得格外柔软了,她搀着娜塔莎往前走了没几步,一股无名火驱使着她用责备的语气冲娜塔莎开了口:
“你应该去医疗室,不是会议室。你们不是刚刚才打完仗吗?连史蒂夫都还在医疗室呢。”
娜塔莎愣了一下,嘴唇有点无措地张开。她快速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可我一向都是这样的。”
“哪样?”
“先去会议室向弗瑞他们报告,只要我伤得不重。这是我的工作。”
“不去医疗室检查,你不会知道自己伤得重不重。”莎伦说,用了点力气将娜塔莎转了个方向。她其实有点怕黑寡妇给她来个过肩摔啥的……但娜塔莎没有。娜塔莎只是皱着眉毛,像是不习惯被人如此对待。
“你需要检查。弗瑞那边待会儿再说。”她用那种在医院里看来的、主治医生的语气说话。娜塔莎妥协了。
史蒂夫仰着脖子盯着天花板的时候,看到娜塔莎被金发的女孩挽着手臂扯进了医疗室。赵博士从她的笔记本里抬起脑袋。
“嗨娜塔莎,好惊讶这么快就能见到你。”
“啊,罗曼诺夫小姐。这是你第一次一打完仗就来见我。”
娜塔莎被莎伦塞进了赵博士面前的大椅子里。“我也能来看看吧,万一我真被打出了脑震荡之类的,呼……”
“你当然能来。”史蒂夫说,“你又不是不会受伤的钢铁人。就连托尼也在病床上。”
娜塔莎不置可否,任由赵博士扒拉她的眼皮:“只是简单看看。”
“我怀疑你右脚踝骨折了。”莎伦插了一句嘴。赵博士蹲下去,握住娜塔莎的脚踝,小心翼翼地转了一下。
“Ouch。”
“Well,判断准确。”
史蒂夫仍然仰着脑袋,他的脑壳可能真的被打出脑震荡,然而病床现在一个也不空,他的鼻腔和脑子都嗡嗡的。“你只是不习惯别人照顾你而已,娜塔莎,你可以承认的。”
娜塔莎挑起一边眉毛:“而你喜欢詹姆斯,你为什么不承认?”
“……这不是一回事儿。”
“在我看来这就是。”娜塔莎说,“我为别人照顾我而感到无措,你为你喜欢一个人。我看不出区别。”
“等一下。”莎伦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而赵博士忙着准备麻药,表情淡定得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剩下这俩人则还在对峙,“你喜欢詹姆斯?哪个詹姆斯?James Rogers?”
“我没有……也不是完全没有……我不确定——”
娜塔莎哼了一声:“你为什么不承认?”
“因为我还没确定!”
“因为你胆小。”
“我没有。喜欢和爱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我不会随随便便下定论。”
莎伦向娜塔莎投去钦佩的目光,她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就把话题引到了史蒂夫的身上。她真棒。娜塔莎给了她一个“学着点”的眼神。莎伦觉得娜塔莎能和她成为超好的姐妹。说不定是可以一起逛街的那一种。
“‘喜欢和爱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但你现在正在逃避它。上次炸弹事件之后自己还没恢复好就跑进詹姆斯房间里守夜的人是谁?”
“……那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就大摇大摆占着病床位,让他在隔壁待着。”
“那你一定要送他回家也是因为救命之恩?”
“对。”
娜塔莎被史蒂夫坚定的语气击败了。她翻了个白眼,赵博士趁此机会把麻药扎进了她的脚踝,她疼得轻微一抖。
“随你便吧史蒂夫。你知道,死不承认可以骗过别人,甚至骗过自己。但眼神不行。你看他和提到他的时候眼神都不一样。”娜塔莎说,盯着赵博士转身去给自己写处方的动作,完好无损的脚一晃一晃,“建议你早点面对自己的内心。”
史蒂夫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莎伦。
莎伦坚定地冲他点了点头:“娜塔是对的。”
14.
他没敢把抑制剂的故事说给任何人听。不是怕又出现娜塔莎那样掷地有声的宣布,说他百分之百深爱着James Bucky Rogers,而是那天的巴基太真实了。他不是那个人群里落落大方跟记者狗仔握手谈笑的美国队长夫人,也不是医院里那个微笑着迁就佩姬所有胡话的老朋友,更不是在病房里试图同他保持距离以免失态的Omega。他是在发脾气的。那个巴基是鲜活的、明朗的,可能会是和七十年前还未经历过孤身一人的时间长河的那个James Barnes。
史蒂夫发了大概有四五天的疯,主要是失心疯。表面上是什么也看不出的。第一天他花了大半时间来承认自己真的喜欢巴基,第二天则用来没道理地怪罪七十年前将巴基一个人丢在世上就离开的美国队长。第三天他责怪自己在心里僭越,美国队长没有任何错处,巴基当然也没有,错了的是命运。第四、第五天,他活在自我谴责里,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该爱上已故美国队长的夫人,并害怕那一天自己有过什么错误的表现,让对方以为自己是个流氓、登徒子和什么好色之徒。
没有吧。
他在心里默念。
巴基会不会在心里已经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等一下,你不能去追求美国队长的遗孀,所以他有没有把你拉入黑名单都没关系。
但巴基会不会讨厌他,甚至不想看见他?
-等一下,你真的不能追求他——
巴基那天可是恶狠狠地摔了东西在自己面前,会不会是秉持着最后的风度和礼仪才没直接让自己滚?完了,巴基一定讨厌他。
-……随便吧。
第六天的凌晨他失眠了,揉乱自己的金发,然后瞪着天花板直到天光大亮的九点半也没能入睡,要不是今天休假,他就得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去上班了。他等了大概又一个小时,好不容易熬到有困意的时刻,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震动声让他不胜其烦。但最后还是接起了电话,并暗自决定如果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打扰自己,他就把这人丢到中东去。
……五分钟以后他洗漱完毕,站在柜子面前抱着手机,眉头紧锁地在浏览器里翻找。关键词是“约会适合穿的衣服,男性”。
“我早就该请你出来吃这顿饭。”对面的Omega说,手指握住盛酒的杯子,“那天麻烦你,还对你乱发脾气,很抱歉。”
史蒂夫扒拉盘子里的牛肉:“那个……没关系。”
他其实很不想听那道歉。道歉就意味着,生分了,不再熟络了,抑制剂那日巴基展现过的鲜活一面,和炸弹那天他看到过的他,就被收回了。纵然人做出的事情是无法收回的,但展露出来的失控情绪是可以掩盖和弥补的。而他不想巴基掩盖和弥补。但他又没理由拒绝别人。
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可能是没睡够,所以才开始胡思乱想。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巴基正睁大眼睛打量他。“你是生我的气吗?”
史蒂夫猛然坐直身子:“当然不是!我只是……”
“只是?”
巴基伸出手指将耳畔的头发梳到耳朵后面去。目光里有疑惑和史蒂夫看不懂的……抵触情绪。
“我只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磕”地一声,餐刀与盘子接触的声音刺痛了史蒂夫的耳膜。这还是巴基踏入这家餐厅来发出的第一个噪音,甚至是史蒂夫认识他以来产生的第一个公共场合失态行为。
“你还好——”
“一定要问吗?”
史蒂夫有些反应不过来。
“什么?”
“这个问题,很重要,以至于你一定得问吗?”
他眨了眨眼睛,开始感到有点恼火了。巴基好像知道他将要问什么问题,却要装作不知道,或是不让他发问。他感到轻微的不快,像是提前预知了被心上人无缘无故拒绝的结果,而心上人对他也并非毫无好感。
“你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的。”巴基说,收回了餐刀和餐叉,手在桌子上轻磕了两下,“史蒂夫,我今年,呃,九十多岁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夸张地说,我了解世界上绝大部分人的每一个动作和眼神意味着什么,并知道如何应对它们。是的,我知道你会问什么,我知道如何回答,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懂得如何把它往你不喜欢但对你我都好的方向去引导。即便如此,你也要问吗?”
饭吃到这里已经完全变了味道。史蒂夫学巴基的样子收回手指轻叩桌面,并暗自祈祷不要像一个幼稚愚蠢的小男孩,因为一时冲动笨拙模仿心上人的动作而引他发笑甚至鄙夷。
“即便如此,我也要问。”
“那么,你问吧。”
“如果我爱上一位对心悦于他人,又对新生的爱情早已死心的爱人,该怎么做才算是最好?”
“心悦于他人的人是否已经属于他人。”
“属于过,他们又分开了。”
“但他仍心悦于对方吗?”
“但他仍心悦于对方。”
“那么他不会爱上任何人,史蒂夫。既然他心悦于不可能的人,又对新生的爱情早已死心。放弃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您建议我放弃吗?”
“恐怕是的。”
史蒂夫笑了,他抄起桌边的手机,里面仍有弗瑞几分钟前发给他的新消息,请他尽快回到神盾局,有紧急任务。
“很好的建议。谢谢你,詹姆斯。神盾局有紧急状况,我得先走了。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午餐和……提议。再会。”
史蒂夫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餐桌和有风铃的门背后。巴基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切开牛排。他盯着那双切割肉块的手,恍惚间好像看到肤色健康的温软手臂上遍布着条条纵纹与老年斑痕,那样苍老、缓慢。Steve的手从半空中伸来,替他拂开垂下的发丝。
“我不能。”他说,像是说给自己听,“这是欺骗。对我自己,对他,对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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