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诺碧亚Zenobia

Chapter 3：重生

 

a）

史蒂夫躺在地板上。凹凸不平的路面粗粝地折磨着他背部的肌肉和皮肤——等一下，他没有这种东西。他睁开眼睛——办不到，今天凛冬城的雨下得格外大，他没法……

 

他会报废吗？

 

他在雨水的浸泡中浑浑噩噩地想着。但是，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还是没有“报废”的迹象。不过他的处理器肯定是坏掉了，不然早就该开始报警了。巴基……

 

他的喉咙酸疼起来。

 

巴基是从楼顶坠落的，他甚至找不到巴基坠落的那栋楼——他妈的凛冬城每一栋楼都长得一模一样。他亲眼看到那只手臂被切断了，巴基发出尖锐的、痛苦的哀嚎，像一块破布一样从空中坠落下去……

 

“喂。”一个声音响起来，“你还活着吗？”

 

一个人的脚尖踢了踢他。

 

“离我远点！”他尖叫。他浑身酸痛，不知道受了多少伤，不长眼的流浪汉踢到了他腰侧的伤口，疼痛真他妈的难挨，只有这种时候他才庆幸他不是个人类，不用挨疼——

 

等一下。

 

等一下。

 

他听到那个“流浪汉”撕开包装纸，大口吞咽的声音。空气中飘来隐约的香味。是一块鸡肉卷。他判断。但和处理器无关，他没有什么处理器，那他靠的是什么？

 

“我只是看你躺在这，好像又没死。”那个男人说，丝毫不介意他的粗鲁，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来。污水溅在史蒂夫的脸上，“没死的话可别死了。”

 

史蒂夫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那个男人连忙摁住他的胸口：“唔噢——别着急！”

 

“别碰我！”史蒂夫再次尖叫道。

 

“嘿，你怎么跟个刺猬似的！”男人不满地说道。史蒂夫半坐直身体，这次他看清楚了，对方有一头金发和一双蓝眼睛，像个澳洲。他试了一下快速甄别——无效，他失去这项功能了，“我又不是要害你！”

 

他没时间跟男人争辩。他好像成了个人类。不，并不是说成了个人类有什么不好，但是，这太奇怪了。就在他因为被废墟埋起来之前，还是个仿生人，虽然是异常的。但巴基并不介意，这就足够了。他亲眼见到自己的人类爱人被炮火从楼顶轰了下来，还失去了一条手臂……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在金发男人手底下挣扎了一下。

 

“让开。”他冷漠地说。

 

“我让开也没用，你起不来。”男人说，他挪开钢铁一样的手臂。史蒂夫差点昏过去——无论是人类还是仿生人，原属于“双腿”的位置，现在是一片空白。两条大腿参差不齐地摆在那里，但截断处是光滑的、他熟悉的原生质和蓝血的痕迹。

 

“不可思议吧。”男人说，“我也觉得很惊奇。”

 

史蒂夫还处在震惊之中：“什么？”

 

“你啊，老兄。”男人吃完了鸡肉卷，把手指尖上的油在餐巾纸上擦干净，“你有一对仿生人的腿。”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跟男人大眼瞪小眼。过了几秒，仍旧是对方承担了主动开口这个角色：“你瞧，你是个人类，这很显然吧——我的意思是，你流血嘛，人类的血耶。”

 

史蒂夫低下头。这个人是对的，他的腹部、胸膛、肋下和右臂都渗出人类血液的痕迹。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疼。

 

“但是你的腿，呃，虽然已经没有了。”男人指着那两截断掉的腿，“但当他们还，健在的时候，明显是仿生人的腿。我的意思是，我应该没见过……你见过吗？这在你那很平常吗？”

 

史蒂夫看着眼前的一切，半晌才缓缓地吐出来一个“不”。

 

男人耸了耸肩：“这样的话也很好办，来吧。”他朝史蒂夫又伸出那条钢铁一样的手臂，“我得把你弄回去。”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史蒂夫眯起眼睛。

 

对方的手臂确实不是摆设，至少钳住还不习惯这副身体的史蒂夫时，他完全动弹不得。他被架了起来。“我的名字叫索尔，索尔·奥丁森。”索尔扛着史蒂夫往雨幕中走去。大街上空无一人，“别紧张，我只是想帮你。”

 

“什么？”

 

“无论是谁给你接上了这副腿。”索尔说，“他肯定是不想你死掉。我是不太想辜负别人的心意的。即使是陌生人。”

 

史蒂夫没说话。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对方，他被接上的并不是什么腿，而是整个上半身。他沉默着跟着索尔走了，脑海中闪过巴基从楼顶坠落的画面，和自己被高楼砸碎却毫无痛觉的身躯。他早就应该死了。

 

 

 

 

史蒂夫睁开眼睛，脑袋上的痛觉原来不是做梦。薇薇站在那里，认真地啃他脑顶门的两撮金发。他坐起来，Winter站在那，手上端着一杯咖啡。

 

“哇。”Winter干巴巴地说，“你清醒得好快。”

 

史蒂夫张了一下嘴巴，但是薇薇飞快地飞过来，两只爪子踩在他的脑门上。

 

Winter差点笑出声。如果对面是洛基的话，他真的会。

 

“呃，我习惯了。”史蒂夫嘟囔着说，意识到自己在新婚伴侣面前赤裸着上身，连忙伸手去抓枕边的衣服，“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来……”

 

他抓了个空。

 

“呃，我洗了。”Winter挠了挠头，“你这几天上班都是穿的这一套。马克西莫夫小姐说你今晚有很重要的安排，所以我从凛冬城的房子里带了新的衣服给你——”

 

史蒂夫的表情有点呆滞。

 

Winter等了一会儿，不安和窘迫轮流折磨他本来就很犹豫的心态。最终他还是退让了：“对不起。”

 

史蒂夫看上去更茫然了：“怎么了？”

 

“我显然做了很多余的事情。”Winter自暴自弃地说，“你不需要我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我不出现会更好，我只需要，嗯，出现在婚礼上……除此之外最好不要——”

 

史蒂夫从一开始的不解逐渐变得了然，再变得哭笑不得：“Winter，没关系的。”

 

“不，我想我应该走了——”

 

“无论如何，你和我的伴侣关系是真实存在的呀。”史蒂夫柔声道，“你做的这些事……嘿，它们很棒。我的意思是，我没时间回去，你就带来了衣服，还帮我打扫了办公室，甚至给薇薇添补了粮食……虽然她不需要。”他善意地笑了，“这很棒。”

 

Winter犹豫地瞥了他一眼：“你确定？”

 

“我很确定，也很高兴你来。”史蒂夫鼓励地说，“你看，如果不麻烦你，我希望你以后也可以时不时地来一次。”

 

站在门外准备敲门的旺达顿住了，一种愤怒驱使着她想要一脚踹开大门，把他们的领袖拉出去转转，告诉大家这个人有多么多么的两面派。但她忍住了，她是温柔可爱善解人意的秘书小姐，而不是暴力狂。

 

一无所知的Winter只是飞快地摇了摇头：“不，怎么会麻烦呢？”

 

史蒂夫又笑了，他接过Winter递过来的新衣服穿上，然后去洗漱。“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史蒂夫思考了一下，撕开一袋新的牙膏，“或者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都可以。”

 

“你不需要拘谨，你知道的吧？”

 

Winter努力跟上他的思维：“你是说，即使很无聊的事情？也可以告诉你？”

 

史蒂夫顿了顿：“是的，即使是很无聊的事情。比如Honney拉肚子，不吃饭……之类的。”

 

Winter的神色变了：“你怎么能说Honey拉肚子和不吃饭是无聊的事？那很重要，那意味着我们要把她送到医院去了！你知道现在宠物医院有多——”

 

史蒂夫从善如流：“对不起……我的意思是，都可以告诉我，无论是什么。”

 

“嗯……那好吧。”Winter挺直了腰背，好像在下什么很大的决心一样，“我现在就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史蒂夫不由自主地放下手里的牙刷杯，“是什么？”

 

“薇薇要把你头顶那几根头发拔下来了。”

 

“……”

 

“只是一个玩笑！”Winter笑了笑，从史蒂夫身边路过，离开，“我要回家了，洛基吵着要和我一起去买宠物用品。你，呃，今晚回……凛冬城的房子吗？”

 

该死，他还是说不出“家”这个字。

 

“就不了。”史蒂夫说，眼神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歉疚，“我有一个应酬。”

 

“哦，好吧。嗯，刚才有一位男士过来，说如果你醒了，就过去找他。呃……他的名字叫……”Winter认真回忆了一下，“索尔，索尔·奥丁森？”

 

 

 

b）

史蒂夫进门的时候，索尔抱着一个大烧杯，看到他进来就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娜塔莎站在一边，抱着手臂。史蒂夫脱下外套自己挂上。

 

“萨姆克林特他们和我们失联了。”娜塔莎冷冰冰地说，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要派咆哮突击队去找吗？”

 

史蒂夫点头：“我建议是找，但，由你决定。你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我只是个仿生人。”

 

“但你是最棒的。”

 

娜塔莎紧绷的神情缓和下去。萨姆是她最好的人类朋友之一，而克林特是她的名义上的丈夫。尽管他们没有法律文件的证明。无论之前他们发生过多么大的冲突，至少她此刻不认为史蒂夫是个彻头彻尾没有心肝的人，不如再去做个仿生人。

 

索尔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逡巡了一下。

 

“对不起，索尔。你开始吧。”

 

“事实上，我更倾向于把咖啡喝完。”索尔冲着史蒂夫举了下手里的烧杯，史蒂夫这才知道那个杯子里放的不是什么试剂，而是咖啡，“说到这个，你会让你老婆过来做体检吗？”

 

娜塔莎瞥了他一眼：“索尔，未来的领袖夫人其实是男性。我和洛基都跟你重复过多少次了？说到这个，”娜塔莎转向史蒂夫，“你要小心佩姬——”

 

史蒂夫对她使了个眼色。娜塔莎噤声了。

 

“你还是可以叫他老婆啊。”索尔大惑不解，“你上台之后改了规矩吗，不能管男的喊老婆了吗？”

 

史蒂夫说：“我没关注过这个问题。不过你再不开始的话，我就规定科研人员不许管自己弟弟叫老婆。”

 

索尔大惊失色：“那政/要人员呢？”

 

史蒂夫说：“也不行。”

 

“哈，那你就是针对我。”索尔把烧杯放下，“我会向所有有关部门写信概述这件事情的恶劣性，到时候你——”

 

“但是你如果马上开始讲，我就不这么干。”史蒂夫说。

 

“你可真会折腾。”索尔摇摇头，“这是你脑部萎缩的原因吗？”

 

娜塔莎锐利的视线扫了过来。

 

“你什么？”

 

“我也刚知道。”史蒂夫沉着地说，“让索尔说完吧。”

 

“根据我的各种报告分析显示，你的确有脑部萎缩的情况。”索尔说，“不严重，但是我有很重要的问题要问你。你需要娜塔莎·罗曼诺夫小姐出去吗？”

 

娜塔莎立刻用警告的眼神看着他。但他不为所动：“请你出去吧，娜塔。”

 

但他还是低估了娜塔莎的决心。想要娜塔莎出去不是难事，但是付出的代价将会是高昂的。娜塔莎扬起下巴：“可以，我会请领袖夫人过来。”

 

史蒂夫挑起一边眉毛。

 

“他有权知道你的身体状况。而且他也需要做一个身体检查。”

 

“但是——”

 

“所以脑部萎缩其实没有太多的可能性。”索尔突然开口，娜塔莎和史蒂夫都同时看向他。娜塔莎的目光是意外，史蒂夫的则是疑问，“我以为你们达成一致了。史蒂夫显然不想要他老婆知道这事儿吧？”

 

史蒂夫无视了他的称呼：“我原本想请娜塔莎出去。”

 

“但她不同意啊。”索尔摊开手，“你不会想强行让她走吧？”

 

史蒂夫沉默了片刻：“你继续。”

 

“所以脑萎缩其实没有太多的可能性……我必须要问你，你长期熬夜吗？”

 

“是。”

 

“你的记忆力有明显的下降吗？”

 

“没有。”

 

“反应力呢？你的反应力和从前相比下降吗？”

 

史蒂夫思考了一下：“有一些。不过我以为那是长期熬夜的后果。”

 

“有意思。”索尔拿出笔，在厚厚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情感呢？你最近的情感控制如何，和之前相比有什么显著变化吗？”

 

“有一些变化，但我显然对我的感情生活做出了比较明显的调整。这样还具备参考价值吗？”

 

“具备。呃，其实我说了不算，得结果说了算。”索尔简洁地说，“……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娜塔莎看了看史蒂夫，又看了看索尔。

 

“怎么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说你有‘重要’的问题要问他。”

 

“是啊，这些都是用来评判史蒂夫的脑萎缩真实原因的。都很重要。”索尔耸了耸肩，“你不会以为我要抖出什么惊天秘闻吧？拜托，罗曼诺夫，这是现实，不是电影。不会那么过山车的。”他转向史蒂夫，“你待会儿还得跟我去做一次验血。没问题吧？”

 

“没有。”

 

“不过你得，快一点，”娜塔莎轻声说，“佩姬·卡特很快就要到了。”她瞥了一眼索尔的方向，确定对方什么也没听到。接着她率先走出门去。史蒂夫就在这个时候回头，索尔正在整理自己用过的桌面。捡起史蒂夫的报告时，他轻轻晃了晃手里的手机。那意思是“看短信”。

 

-TBC-

信不过任何一个朋友和下属的史蒂夫是屑。毕竟领袖就是孤家寡人嘛……